本內容刊登於巨報1374期六版 103/1/13~103/1/20
菜鳥里長日記：愛情
文／蔡坤龍
愛情
愛情的圓滿，需要愛情中人犧牲一部份的自己。
這一點老竹很清楚，他也做到了，但他的愛情總是「山在虛無飄渺間」，一段兩岸婚姻，他鎩羽而歸。街坊說，他被仲介騙得團團轉，老竹大聲反駁，說是承辦人員為難他。一度老竹與仲介搭車到總統府陳情，跪下來，爬進去，但在離門口很遠的地方就被憲兵攔下來，送交警方，警方聽他講完故事，很有愛心地買車票讓他坐回嘉義。
說要申訴，但老竹本來頭腦就不太靈光，時間又過了幾年，當初在大陸結婚的細節，他差不多忘了，再去申訴恐怕也是無功而返。
起初，那大陸情人還經常打電話來告訴他，
「我生是你家的人，死是你家的鬼！」
老竹聽不懂這句話，把電話拿給我聽，我幫他翻譯說，
「你老婆愛你愛得要死！」
旁人勸我，
「那是一場虛假的婚姻，你這樣不是在幫老竹，而是在害他！」
我回說，只是忠實翻譯而已啊！
大陸老婆打電話來說生病，老竹概括承受，把那些病名加在自己身上，到醫院訴說病情，醫生開了藥，他就原封不動寄到大陸。這種「代妻看病」的事，他做了好幾回，直到對岸打來傾訴甜言蜜語的電話不再響起，老竹終於相信他的兩岸戀情比黃山上的煙霧還要飄渺。
但他沒有放棄愛情，嘉義市有一名婦人說好要跟他在一起，老竹六十二歲，那婦人四十三歲，這是令許多男人羨慕的老少配。婦人說要買電動機車，要老竹幫忙出五千元，每月只領低收入戶津貼一萬三千多元的老竹一口答應。到了電動機車行，婦人用省下八千元的價格買了一台電動機車，那省下的八千元來自老竹的身心障礙購車補助，婦人騎上機車，連再見沒有說，就走了。
老竹被借用了可以獲得政府補助的身分，另外還支出五千元，幫那婦人買車，結果連手都沒牽到。
以上的案例是里長知道的，里長不知道的，不知還有多少件。但可以確定的是：老竹肯為愛情犧牲，則是鐵一般的事實。
某日他來找我，神情正經八百，我猜除了愛情之外，不會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如此嚴肅，就連家裡淹水漂走了一雙拖鞋也一樣。果然他說了，
「聽說，如果我登記結婚，低收入戶補助就會全沒了？」
這個問題我早幫他想過，答道，
「不會全沒，但會被降為中低收入戶，少領很多！」
「少領多少？」
「你原本領一萬三千多元，如果登記結婚，老婆又沒超過六十五歲，也沒有身心障礙，法律上等於還有工作能力，到時你只能領中低收入戶身心障礙津貼四千七百元！」
「沒關係，少領就少領，我要帶她去登記結婚！」老竹堅決說道。
「那女的是誰？」我很想知道是哪一位女士讓老竹又開始表現出「為愛犧牲」的情操。
「一個五十歲的女人，沒有結婚，沒有小孩，人家介紹的！」
由於他受騙的機率實在太高，我必須看看那女人是誰，老竹答應有一天會帶我去看。
兩天後，他帶我到介紹人家裡，那喚做「阿蘭」的老竹情人劈頭就問，
「里長，如果我跟他登記結婚，他的補助是不是只剩四千七百元？」
是老手，連錢都算得清清楚楚了，我開始為老竹擔心。冷冷答道，
「沒錯！」
阿蘭問老竹，
「只剩四千七百元，我們兩個怎麼生活？」
老竹無言，里長也是。介紹人卻說話了，
「要不你們兩個就先在一起，不要去登記結婚，這樣一個月一萬三千多元，省吃撿用，還過得去吧！」
既然大家都把數字講得那麼清楚，我也把話問白了，
「要給阿蘭多少錢？」知道老竹總是有「為愛犧牲」的衝動，我必須幫他踩煞車。
介紹人說不必。我又問，
「那介紹費呢？」
介紹人說，只要包個小紅包就行。聽起來好像合理，於是告訴老竹，那就先在一起吧！
但我還是不放心，之後見到老竹就問，阿蘭還找得到嗎？其實真正的意思是，她跑掉了沒有？因為老竹在事情談妥的那天，就去騎拼裝三輪車帶她去關子嶺遊玩一日，還打了一個金子給她，花了一萬多元，我很擔心那女人得到好處後，就不見了。只聽老竹答道，
「她說這幾天有事，要先到外地處理！」
我就知道！歷史給我們的教訓，就是人類永遠無法從歷史中得到教訓。身為里長，無法保護里民，我內心感到愧疚，但已經很小心了，還是重蹈覆轍，除了愧疚感，我還有很深的挫折感！
有一天老竹的機車停在里辦公處門口，告訴我他要去買清潔劑，我問他幹嘛？他說要洗家裡的廁所。事有蹊蹺，老竹從不打掃家裡的，怎麼會突然要去買清潔劑？莫非他撞到頭？
不多時，我來到老竹家裡，見一個女人坐在裡面，打了招呼，那女人回頭，我一看大驚，是阿蘭，只聽她說道，
「里長，你來了，我看他房子這麼髒，叫他去買些清潔劑，回來打掃一下！」
「是該打掃一下了……」我驚魂未定，話說得有點魂不守舍。阿蘭又說道，
「房間我已經整理好了，再來洗廚房，然後是廁所……」阿蘭對打掃他們不到五坪的小窩，已經有了初步構想。
談話間，老竹回來了，拿清潔劑給阿蘭，阿蘭開始動手清洗廚房，我四下一瞧，老竹的家裡已經乾淨許多，轉身告辭而去。走出老竹家門時，我呼了一口大氣，這次他終於沒有受騙，有女人肯幫他打掃家裡，對老竹而言，已經是幸福了。
愛情的圓滿，需要愛情中人犧牲一部份的自己。低收入戶的老竹為這句話做了偉大的詮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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